2008-4-7 18:23
pihpih
序章
在風暴之下,大廈倍顯殘破。
窗外下著暴雨,闍黑的雨雲遮蓋了天空。
最後一幅的百葉窗簾都已經被放下來了。雨水打在地面的聲音卻依然能透過窗戶侵入住所內。
住所內只餘下一盞昏黃的電燈泡作為光源。
電燈泡的樣式十分普通,沒有任何燈罩粉飾,外露的電線與電燈泡表面的污漬使它的燈光更昏暗。
燈光下,張太太環視自己居住了十九年零八個月的家。
除了那張自入伙便買下的雙人床、一個殘舊而缺去了紅色燈泡的神檯、一張木桌、兩個朋友送的衣櫃外,便已經一無所有了。
她從來沒有埋怨她的婚姻沒有帶給她美好且豐裕的生活;她也沒有介意過著一成不變的日子。
她每天所做的,就只有默默地等待著丈夫回家。
張先生是一位貨車司機,每天都在內地工作。
下班的時候,他總會拖著沉重的步伐回家,然後躺在床上獨自入睡。
張太太總會體貼地守候在他身旁,卻不會作出半點聲響打擾他。
張太太總是摸不清自己的丈夫的心意,有時候他會像一個小孩子般擁著她,然後溫柔地造愛起來;有時候他會突然醒來,然後對她拳打腳踢。
張太太無意識地摸著右邊臉龐的瘀傷,藍黑色的傷痕突起了一大片,有如一塊奇形怪狀的岩石破臉而出。
她沒有怪他。因為她對他的愛已經超越了一切的苦痛。
她甘心為他流任何一滴血液。
可是,她卻不能容忍他漠視自己的默默耕耘,在外面擁著另一個女人!
她與他已經當面對質過,他親自承認了,使她沒有幻想的餘地。
張太太的淚腺不再受控,眼淚如泉湧般溢出眼眶。
刀片反射著電燈泡微弱的光線,閃爍著冷峻的寒光。
張太太把美工刀的刃口架在自己左手腕的動脈上。
刃口的冰冷襲上心頭,使她不禁打戰。
然後,是前所未有的平靜。
「再見。」張太太向糟透的人生、自己的生命,以及簡陋卻親切的「家」作最後的道別。
刃口切入皮膚,刀片沒入手腕中,然後橫向拉開……
張太太凝視自己劃開的創口。
創口兩面的皮膚組織、肌肉及厚血管壁慢慢裂開,有如一個漸漸張開的嘴巴,向張太太發青的臉孔咧嘴而笑。
「啪吱!」液體飛濺。
「糟糕!一定又是陳太太的兒子的惡作劇……」張伯慌忙地以櫃檯上印有紅色「祝君早安」字樣的毛巾,將臉上和升降機大堂地板上的「沙士」汽水抹掉。
「還好沒有弄髒襯衣,不然又要涯老婆罵了!」
他將「小心地滑」標示放在地上,然後倚在椅子上,啜了餘下不足半罐的汽水。
男人步近。「哦?張伯,又被頑童『設計』嗎?」
「是阿劍嗎?唉……現今的孩子都瞧不起我這些老骨頭管理員的了。你倒是對我不錯,現在沒有多少像你的年青人了。」張伯一臉無奈地自嘲說。
「不會啦……」阿劍報以一個和藹的微笑,「張伯,今天我買到了好東西了!」
張伯放下了汽水,傾前了身子,神情凝重地說:「哦……又是什麼神兵利器吧?」
「保證讓你大開眼戒!」阿劍狡笑地說,然後將背後長形的皮革盒解下。
他故意放慢打開長盒的速度,再欣賞著張伯急慌的樣子。
長盒終於被打開了,盒子中載有一柄四十二吋長、柄端球飾和護手鍍銀、護手上刻著「HILTIPREHT」字樣的劍。
張伯張開了口,說不出話來。
「厲害吧?」阿劍滿意地說,「這其實只是複製品,但也花了我不少錢。它複製自愛爾蘭偉斯特米斯(Westmeath)的湖上住宅發現的海盜用雙刃劍。那可是十世紀法蘭克鑄劍者的出品呢!」
「來頭不少呢!不知道砍起上來又如何?」張伯墮入自己可怕的想像中。
阿劍忙著介紹它的戰鬥力,「因為當時沒有高質量的鋼,所以劍匠會將鋼條、鐵條擰在一起,再摺疊。以所形成的多層金屬來進行鍛造,這樣造成的刀刃十分結實,砍起來可以連肉帶骨地分割呢!」
張伯不禁打戰,一口氣將所有的汽水灌進肚子裹。
升降機到達大堂。
「有人來了,快把凶器收起來!」張伯悄悄地說。
來者是住在四樓的鄭太太。
「鄭太太,我先回家了。」阿劍早就將劍收起,然後衝進了升降機。
鄭太太點頭示好,然後走向張伯。「看來你跟這小子蠻投緣呢。」
「對啊,剛才正聊得起勁……」張伯害怕鄭太太會問起些什麼,立即轉換話題,「啊,妳要上街嗎?」
「嗯。我也不知道有什麼不妥,家中的盆栽今早都死光了。現在我正要去買新的。」
「相信是因為暴雨的關係吧。這兩個月幾乎每天都下著雨,我已記不起陽光是怎樣的了。」張伯看著大廈外冷清的街道,大雨沒有停息的意思。
「說著還蠻邪門的,一下雨便整天不見陽光,風水又怎會好?張太太也是在暴雨開始的幾天自殺的……」張伯知道自己太多咀了。
鄭太太強裝出微笑,「其實事情已經過去了啦!張太太都已經出院回家幾天了。」
「可是她心靈上的傷卻似乎未有康復過……差不多一星期了,都沒有見過她離開家中半步。這是她鄰家的小嘉告訴我的。」
同時,響起了震耳的雷聲。風也愈刮愈大了。街外的垃圾桶被大風吹翻了,垃圾撤滿一地。
「鄭太太,今天似乎不太適宜外出啊!」張伯說。
鄭太太同意,於是決定回家。
「我也要巡更,該動身了。」張伯將汽水罐捏成小塊,拋進垃圾袋中。
「張伯,你倒要好好的巡一巡了!我近來在大廈裡總是聽到很多微弱的說話聲,即使在夜深也沒有停下來,十分煩厭啊!」鄭太太一邊埋怨,一邊步入升降機。
張伯抓起頭皮來,「哎呀,定是陳太太的寶貝兒子了。放心,我會叫他的娘好好管教他!」
說罷,便提著手電筒出發了。
「轟隆……」又一聲悶雷。
阿佑躺在床上,望著鋁窗外的天空。
仍然是漆黑的一遍。
鑰匙互相撞擊的聲音響起。
--嗯?媽媽不是要到花店買花嗎?阿佑心想。
鄭太太打開大門。「小佑,你又在造白日夢嗎?」她邊脫下涼鞋邊說。
阿佑坐直了身子。「媽媽,拜託妳不要再叫我『小佑』了!」他縐起眉頭認真地說。
鄭太太走進阿佑的房間,交疊雙臂。「哼,臭小子你也知道自己年紀不小了嗎?那你幹麼不正經點找份工作,反而要媽媽養你?」
阿佑再次躺下來。三年了,自從中學畢業後,阿佑都沒有正經的找過固定的工作。三年以來都只是當散工、兼職。
幾個月前,他甚至辭掉了便利店夜更店員的職位,整天躲在家中吃、喝、拉、睡。
他寧可過著寄生蟲般的生活,也不願當沒出色的兼職店員。
鄭太太一直為兒子的未來擔心不已。
在阿佑小時候,鄭太太便與丈夫離婚。許多年來,鄭太太身兼父職,獨自將阿佑撫養成人。
也許是她太寵愛阿佑的關係,他自小便養成自我中心、內向、偏激的性格。
亦因為他的性格,他身邊沒有多少朋友。
晚飯時間。鄭太太煮了兩碗即食通心粉。阿佑正埋怨著。
「沒有辦法,外面很大雨,要出外太危險,而且街市的店舖也關門了。」鄭太太無奈地說。
窗外傳來悅耳的鋼琴聲。阿佑放下了碗筷,細心地聆聽著。
「聽著令人很愉快……」阿佑喃喃自語。
鄭太太走近了鋁窗。「沒錯……小嘉愈來愈能幹了。」
抖動。
「呃……那是地震嗎?」鄭太太問。
小嘉練習鋼琴後,便將家中的垃圾掉到大堂的垃圾房裡。
「小嘉,妳有見過張太太嗎?」正在大堂聽電台節目的張伯問。
「還沒有……張伯,有件事要請你幫幫忙。」小嘉忽然說。
「是關於晚上那些細語聲嗎?四樓的鄭太太也向我投訴過。我已經問過陳太太是否她的寶貝兒子作怪,但她向我保證她兒子早就上床睡了……」張伯不停嘴地說,同時抓下一堆雪白的頭皮。
小嘉慌忙地止住了張伯。「那些細語倒不怎樣打擾我。只是住我對面單位的……」小嘉忽地支吾起來。
「怎樣?不用怕,繼續說吧。」張伯體貼地問。
「那對情侶整天在發出令人尷尬的聲音,很打擾我集中精神練琴……」小嘉紅著臉說。
張伯笑了起來。「沒問題,我替妳勸勸他們吧。」
小嘉回到五樓。當她正要打開家門的時候,她發現張太太家的大門沒有完全關上,只是虛掩著。
小嘉隔著鐵閘,從打開了的隙位,找尋張太太的身影。
室內傳出昏黃而微弱的燈光。小嘉似乎嗅到一絲腥臭味。
她的心跳加速起來。
隙位太小了,她只能隱約窺到近大門的神檯。
--也許走近一點、換個位置便可以看到更多……小嘉心中暗想。
於是她放輕腳步,走近了鐵閘。
抖動。
走廊微弱的光管閃爍了幾下,使狹小的走廊明暗不定。
小嘉因為走廊中突如其來的震動嚇了一跳。
突然,一雙手輕輕地扶住了她。
--很溫暖的手……
「是小嘉嗎?很久沒見面了。找我有事嗎?」是張太太。
小嘉立即轉身面向她。「啊……張太太,我只是想探望一下妳,看看妳身體好了沒有。」
「已復原了。今天心情好,所以在大廈四處走走看。」
小嘉面前的張太太看來很精神,臉色似乎比自殺前更紅潤了。
張太太看見小嘉凝視著自己的臉,便說:「妳也注意到了吧?這都是因為我在家中吃了肉的關係。」
「吃了肉?是什麼肉?這種天氣街市會營業嗎?」小嘉滿臉疑惑。
張太太指著自己的家門。「那些肉,我家中有很多啊!小嘉妳也進來吃點吧!」
--腥臭。
小嘉又再恐懼起來。「夜了,我應該要回家了。我們遲點再聊好嗎?」
張太太點了點頭,然後回家。
她的臉還在笑,彷彿是注射了樹脂的面具。
翌日,升降機大堂內。
張伯正在聆聽電台的風暴消息。
阿佑剛巧拿著一袋垃圾步出升降機。
「張伯,天文台怎樣說?」阿佑隱約聽到收音機的報告,於是向張伯問起詳情來。
張伯下意識地抓起頭皮來。「天文台說暴雨會持續幾星期,真是拿它沒辦法!」
「是嗎?整天死氣沈沈,真使人心情低落。而且,身邊的人都似乎變得很奇怪……」阿佑沒神沒氣地說。
「告訴你好消息吧!五樓的張太太終於露面了。」張伯展開歡顏。「是小嘉告訴我的。聽聞張太太吃過什麼肉後,臉色變得很好呢!可惜我是吃素的……」
「肉……」阿佑臉色一沉,墮入沉思之中。
十五分鐘前,四樓。
「小佑,幫媽媽倒垃圾吧!」鄭太太在廚房叫嚷著。
阿佑自午睡中醒來。「行了!不要再大吵大鬧了!」
走廊中。
阿佑嗅到陣陣肉香。「是烤肉!」阿佑不禁大叫。
鄰家的陳太太探出頭來。「是阿佑嗎?我家弄了點烤肉,味道真不錯!要嚐點嗎?」她咧嘴而笑地說。
阿佑立即聯想到肉汁鮮美的肉排,唾腺不受控地分泌出大量唾液。
「那麼……謝謝了!」阿佑頻頻點頭。
陳太太笑著回應,然後自家中拿出一碟烤肉。
陳太太的笑容有如雕刻,阿佑感到絲毫不自然。然而食慾已蓋過了一切,極度渴求吃肉的慾念已閃電般注滿腦海。
瓦碟上的肉塊溢出麻醉思緒的香氣,肉汁帶著淡淡血水向瓦碟的邊陲浸出。
肉塊的切口呈不規則的据齒形,似乎不是以刀刃切割開。
--更像是徒手撕開的……阿佑心想。
肉塊雖然溢出強烈的烤煮味道,但表面看起來卻是出奇的血肉淋漓。
有如一片才剛割下來的肉。
阿佑說不出那是什麼動物的肉。
從它那櫻桃紅、幼嫩而濕滑潤澤的外表,那淡然誘人的肉汁和血水,以至那芳香醉人的鮮美香味,阿佑都不能從自出娘胎以來的記憶中,找出這般美妙的肉類。
阿佑已經醉倒於此遍似夢非夢的滿足當中。他的瞳仁已失去了焦點,所有的知覺已埋沒於擁抱全身的肉香之中。
「給我……請快給我吃肉……」阿佑有如性高潮般,口中喃喃地呻吟,夢囈般哀求起來。
陳太太尖銳地笑了起來。「很吸引吧?我當初也像你一樣被它迷住呢!我從未見過這麼美味的食物,它一定是天父對我們的恩賜。那種香味……我沒有用任何調味料去烹調,只是將肉塊放在烤爐上烤,竟然已有如此鮮甜的香味……」陳太太喋喋不休地說著,有如一個朝聖者對神的膜拜與讚美。
在阿佑的耳中,卻只聽到陣陣的耳鳴聲。他的靈魂彷彿已被瓦碟上的烤肉攝住了。
在阿佑的眼中,肉塊幻化成一個多姿的女人,伸出猩紅的尖舌,舐著豐滿的雙唇,伸出細長白晢的手指,勾住了他的元神。
陳太太以食指和姆指拈起了肉塊。肉塊幾乎貼著阿佑的臉,他感到肉塊的熱力正向自己襲來。
在他的幻象中,女人的兩片嘴唇已貼上自己的唇。
阿佑的雙唇微張,露出了牙齒。他輕輕地咬著肉塊的邊緣,然後狠狠地噬下去。
肉塊被利齒切開,肉汁及血水同時飛濺,然後沿阿佑的齒邊浸入口腔內。
一小片肉塊滑入他的口腔內,滑嫩的肉塊與他的舌頭交纏著,他以臼齒反覆地磨爛肉塊,使它的味道充斥整個口腔。
「我的兒子都很愛吃這種肉,吃過以後都不再在外面搗蛋,反而整天乖乖的待在家中吃肉了!」陳太太滿意地說。
抖動。
走廊的燈光閃爍著。阿佑迷失於肉香中。
抖動。
阿佑正準備咬下第二口肉。
抖動。
阿佑的門齒觸上肉塊。
抖動。
鋼琴聲響起。
幻象中的女人臉頰漸漸起了變化。「小嘉……」小嘉的雙唇被噬去,血液已經流乾,潔白的牙齒浸上了血紅色,外露在外。
「小嘉!」
阿佑立即後退,把瓦碟推開。碟子掉在地上,碎成粉狀,肉塊堆在碎瓦片之中。
瓦碟破碎的聲音使阿佑驚醒過來。陳太太的眼眸佈滿血絲。「我的天……看你將我的烤肉弄成怎樣?這可是上天的恩賜啊!」
她突然蹲下,將地上的肉塊塞進嘴裡。「唔……好美味!」陳太太一邊吃,一邊自言自語。
她的口腔中傳來咬碎瓦片的聲音,瓦片劃破了她的牙齦和舌頭,濃稠的血液自她的嘴裡湧出,深紅色的血將她的下唇、下巴及胸口的衣衫染成血色。
「陳太太,不要吃了!」可是陳太太卻著了魔似的,完全聽不到阿佑的說話。
房子內傳來小孩子的叫嚷聲。「媽媽,我快要餓死了。快給我吃肉吧!」是陳太太的兒子。
阿佑看到他的時候,不禁大吃一驚。房子內有一大團肉躺在沙發上。那團肉正是陳太太的兒子。
陳太太的兒子向來非常消瘦,可是此時在阿佑眼前的,卻是連衣服也穿不上的「怪物」!
整張沙發已經下陷得十分嚴重,陳太太的兒子身體裡長著大堆鬆弛的脂肪,外面看來他的身型比成年人更龐大。
巨大的身軀缺乏結實的肌肉,使他無法動彈,以致不能上廁所,沙發旁、地上的糞便是最佳的證據。
「拿肉來,快點!」他不耐煩地拍著自己的大腿,皮下脂肪層泛起了陣陣波浪,然後哭起來了。大腿上的肥肉隨著哭聲如水袋般蕩漾了幾下。
陳太太才停下來,「骨碌」一聲將口中的肉糜及碎瓦片一併吞下。
「寶貝,我立即過來!」陳太太一邊說,一邊咳出血水。然後衝進單位來。
「呯!」她用力地關上門,以表達對阿佑的不滿。
鄭太太探出頭來。「阿佑,你還沒有倒垃圾嗎?」她又開始埋怨了。
「阿佑,幹什麼在發呆?」張伯問。
阿佑搖了搖頭,便走了開去。他不懂得如何向其他人說起,唯有將剛才發生的事當作是一場惡夢……
白晢細長的手指落在同樣潔白的鋼琴鍵上。
手指將鋼琴鍵壓下。第一聲琴音響起。
正如以往每一個傍晚,小嘉從沒變改地練習著。
在她而言,彈奏鋼琴是她的生活,也是她的生命。鋼琴以外的一切,在小嘉的眼中,只是模糊的一片霧氣,她從來也沒有興趣走進的潮溼地區。
兩年前,就是小嘉十七歲的那年,她離開了整天吵架的父母,獨自搬進這棟大廈。
她不懼苦悶,不怕孤獨。只要有鋼琴陪在身邊,她可以放棄一切。
悶雷像是伴奏般,隨著沉重的音樂有節奏地敲打。
窗外一片昏闍。小嘉的心情似是受天氣影響,難以操控指間的琴鍵。
她的手指用地敲在琴鍵上,鋼琴微弱地悲鳴。
「今天怎麼了?是琴弦壞了嗎?」她喃喃地說。
抖動。
琴鍵間浸出了濃稠、闍紅的液體。
小嘉感到莫名。她的手指抖起來。
抖動。
亮白的吊燈暗起來。
她的手指再次按下琴鍵。
那紅色的液體因受擠壓,從琴鍵的間隙間噴射出來。
液體噴灑在小嘉的身上。腥臭味立即鑽進她的鼻孔,直攻上她的腦袋。
「這……這是什麼?」她以左手抹去身上濃稠的液體,液體粘著她的手指。
她突然有陣衝動,不自控地伸出了猩紅、幼小的舌尖,舌尖像蚯蚓般探頭,向著手上闍紅色的液體蠕動近來。
吞頭呈勾狀勾起了紅色液體,小嘉瞪大了瞳仁,豆大的汗珠佈滿臉額。
她勉力地控制住自己失控的身體。可是她失敗了。
舌頭縮回口腔內,味蕾感受溫暖的紅色液體。苦澀的鐵腥味衝擊著小嘉的意識。
小嘉才剛剛知道,自己口內的是血液。
「骨碌……」她不受控地吞下了血液,然後再伸出舌頭,將手掌上將有血液舐乾淨。
「我在幹什麼?」眼淚如泉湧般溢出眼眶。
抖動。
她步近鋼琴。她伸出充滿血腥味的雙手。她打開了鋼琴內部。
抖動。
她忽然冷靜下來。雙眼瞪得更大,眼簾兩角因過度用力張開而撕裂了。
她凝視著鋼琴內部,嘴角忽地上揚。刺耳的笑聲自她的喉嚨間響起。
抖動。
鋼琴內,一堆粉紅色、濕軟的內臟正互相纏繞,緩緩地蠕動著。
鋼琴的蓋子忽然間長出了一個紫青色的肉瘤。然後暗紅色的微血管網以肉瘤為圓心地擴展。同時,另一個同樣的肉瘤又在鋼琴的背面長出。
不消五分鐘,鋼琴已被微血管網包圍。
鋼琴中心那堆內臟急速地蠕動,有如管道的部分發出了濕漉物互相磨擦的聲音,濃稠的液體在管內運送著。
肉瘤膨脹起來,有如一個充氣的氣球。
肉瘤脤大後呈瘀青色半透明,肉瘤內充滿了液體。
肉瘤突然有如一個心臟般,規律地跳動,液體被擠壓,注入了微血管中。
微血管舒張成動脈狀,將液體推向外。
整個鋼琴的表面都抖動起來。凡是舒張過的部位都慢慢長出了新的部分。
鋼琴由內而外地急速「生長」起來,琴鍵被鋼琴內部近長出的組織推破,撒下滿地。
幼嫩的肉塊呈粉紅色,將整個鋼琴覆蓋了。
鋼琴有如缺去皮膚的初生嬰兒,在單位內發育。
小嘉從沒有見過如此奇妙的事物。她已被眼前「活化」了的鋼琴迷住了。
「……」竊竊私語。
「嗯……你要告訴我什麼嗎?」小嘉的瞳仁混濁起來。
她把臉頰貼在粉紅色的肉塊上,以零距離觀察著、嗅著它。
新長出來的肉晶瑩剔透,在近距離可以看到肉塊內櫻桃紅色的微血管網,以及瘀青色的靜脈血管。
小嘉貪婪地再次伸出舌頭,溫柔地舐著鋼琴的表面。舌尖在濕潤的肉上打轉,味蕾覓尋著微弱的腥味。
小嘉感到肉塊內血液運輸所產生的抖動。
她深深地吻了它,然後以潔白的牙齒噬入肉塊內,幼嫩的生肉浸入了牙縫間,鮮甜的生肉香與溫暖的血腥味在味蕾間交纏著。
抖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