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3-2 16:07
Yoya_yoya
[鬼故事] - 九尾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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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要講一個狐狸的故事,所有的動物裡面有關狐狸的故事是最多的,光是一部《聊齋誌異》就講了多少只狐狸的故事呢。不過,這只狐狸的事你肯定沒有聽說過,因為這個故事就發生在我們村子裡,而且,這只狐狸可不是一般的狐狸,他長著九條尾巴。
狐狸是一種奇怪的動物,它們平時單獨生活,但是一旦和另外一隻狐狸結合,就具有很強的家庭觀念,一生只守候一個配偶。生了小狐狸之後,父母會共同照顧寶寶,而且盡心盡力。比方說,小狐狸剛剛出生,由於是在冬天,窩裡很潮濕,母狐用身體替它們取暖,寸步不離,雄狐會外出為母狐和寶寶覓食,如果食物短缺,雄狐寧肯自己餓著肚子也要把食物帶回去給母狐和寶寶。一些有血緣關係又沒有生育的母狐,也會主動送來食物。這在弱肉強食的動物界是很少見的。
狐狸很聰明,連靈長類的猴子也比不上。即使是普通的狐狸也不害怕獵犬,一隻獵犬根本逮不著它,冬天河面結了薄冰,它們至知道設計引誘獵犬落水。看到有獵人做陷阱,它會悄悄跟在獵人後面,等獵人設好陷阱離開後,就到陷阱旁邊留下可以被同伴辨認的記號做為警示。
狐狸實在是很有靈性的動物,所以修煉的很多。據說,狐狸每過一百年可以修出一條尾巴,九百年才可以修九條,修過千年的狐狸那就算修成了,可以跳出輪迴,遊行在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這應該就算是長生吧。
可是修煉沒有這麼容易,天道輪迴有常,怎麼允許有生靈逃脫這個循環呢?所以修行的眾生,當然包括狐狸在內,每三百年會經歷一個小劫,五百年曆一個大劫,能有幸躲過大劫的就沒有幾個了。躲過大劫修到千年之後,天雷震怒,會發五雷剿滅這些妄想逃脫輪迴的眾生。
能躲過三百年和五百年雷劫的狐就已經很難得,就算真的修過千年,功德圓滿,引發五雷亟頂之劫的九尾狐,能活下去的更是萬中無一。這幾乎是一條絕路,一千年以後,最終還是難逃一死。而且死得更徹底,灰飛煙滅,形神俱消,連輪迴的機會都沒有。
即使是這樣,很多的狐還是前赴後繼,克己修身,藏在深山里修行。要么得到永生,要么徹底毀滅,它們不願意在這個世間做無謂的輪迴。
修到九條尾巴的狐實在是太少太少了,就是有,也如同鳳毛麟角,躲在深山一邊修行,一邊尋找可以躲過五雷亟頂之劫的方法和機緣,所以很少有人能見到。但是在很久遠的詩歌裡有詞唱道:“綏綏白狐,龐龐九尾。白者吾之服也,其九尾王者之證也。”這說明一定是有人見過,而且九尾象徵著王者之證,能看見九尾狐是很吉利的。
我們村子裡有人見過九尾狐,親眼見過九尾狐的人是我三老爺爺,我所要說的都是他親口告訴我的。
三老爺爺是我爹的三爺,所以我要叫老爺爺,這是我們那裡的方言叫法,按通俗的叫法應該叫三太爺吧。
我三老爺爺活了九十六歲,算是高壽,現在如果還活著早已過了百歲。他跟我說這件事的時候我還小,他有八十多了,但是身體很好,精神矍鑠。除了耳朵有點背之外,頭腦很清楚,反應也靈敏,腰板挺直,走路都不用柱拐杖的。
很奇怪他和我特別合得來,有什麼話總是喜歡跟我說。為了方便敘述,現在我把他說的原話轉述如下:
那一年,我也像你這麼大,十幾歲。家裡養了幾隻羊,我給家裡做小羊倌,就是個放羊的小屁孩兒。
那個時候咱們村子沒有這麼大,也就幾十戶人家,咱家的羊圈(juan)就在村邊兒上,是用柴禾棍和葛針(酸棗樹枝)圍起來的圈子。每天前晌(上午)我帶著水壺和乾糧趕著羊上山里去放,趕日落以前才回來。
我們這裡的地勢屬於山地丘陵,山很多,但是不像山地的山那樣陡峭峻拔,也沒有那麼高,而是一圈圍著一圈,連綿不斷,遠遠望過去,就像一個一個小墳包。這樣的比喻可能不太恰當,但是確實很像。
那時候的山,可不像現在這樣光禿禿的只能看到石頭,山里有很多茂密的林子。林中並沒有大森林裡面幾百年甚至上千年的參天大樹,大部分是低矮的野生灌木叢林,也有小片人工種植的果林。正是因為這樣才顯得更荒涼。
沒有豐厚的植被保護,林子裡多是一些獾、兔、山雞之類的小動物在活動,也狼,但是不多。像獅虎豹這樣的大野獸就更少了,偶爾出現一兩隻,也是匆匆過客,在這裡待不長,因為山里不能提供給它們足夠的食物。
為了讓羊吃到更新鮮的草料,有時候我趕著羊群走得很遠,回來天就黑了。不過從來都不用擔心找不到回家的路,因為你只要跟著羊群走就行,它們比人更認得路。
有一次回來得太晚,我記得天上的星星差不多都上滿了,可把家里人急壞了。我娘,就是你太奶奶,哭著鬧著非要讓家里人到山里去找,說我人這麼小,不會是遇到狼了吧?可還沒等家里人去找,我人就回來了,我娘氣得就把我狠揍了一頓。那時候太小,只想著把羊餵得肥肥的,不知道家裡對孩子有多擔心啊。
打那天之後,家裡請人給我做了一桿土槍,讓我放的時候背著,萬一遇到狼可以防身。那種土槍槍管很長,裝的是火藥,打的彈子是鐵砂子,槍豎起來比我還高,背在身上很神氣。不過我從來沒有用它防過身,而是用它來打野兔和山雞。
看到獵物,不用瞄準,舉槍轟得一聲放過去,十有八九就能打到,因為槍管裡的鐵砂子有幾十粒,放出去就像一張網,範圍很大,除非獵物命大,一般都跑不了。可是這種土槍有個很大的缺點,就是射程太短,沒什麼勁兒,打不遠。
就這樣我放了兩年羊,每一隻羊都養得膘肥體壯,數量也從十幾隻上升到三十多只。可是那年秋天,我記得很清楚,剛剛忙完秋收,村子裡就開始變得不太平,不是這家今天丟了一頭豬,就是那家明天丟了一隻羊。咱們家那陣子也跟著丟了兩隻羊,心疼啊,明明趕羊進圈的時候數著正好,過一陣兒,就少了一隻。偏偏葛針圍的欄還是好好的。
有人說是山里這幾天來了幾匹狼,山里東西不夠吃,只好到村子裡來逮牲口。也有人說不是狼,因為如果是狼的話,葛針圍起的護欄上會有缺口,現在護欄可是好好的,肯定是在鬧山鬼。村里人成年累月趕著牛羊牲口吃在山上,不能白吃,所以每過十幾二十年,山鬼就要抓些豬羊回去,權當給山鬼上了供。
不管什麼說法吧,辛辛苦苦養大一隻羊,就這麼沒了是很心疼的。為了看好自己家的羊,家里人在羊圈旁邊用碎石砌了一間小小的茅草頂屋,讓我夜裡睡在屋裡好看著。
我娘對我說:“三子,要是狼來了要叼咱的羊,你就隔著窗戶用槍打,把狼嚇跑就行了,你可千萬別出屋啊。要是山鬼來了,見了也當沒看見,可別吱聲兒!記著沒有?”
我說:“記著了。”
又問:“這山鬼什麼樣兒?”
我娘說:“別問,見了就知道!”
一連過了十幾天,咱家的羊圈平安無事,一隻羊也沒有丟。不過,聽說別家這期間又丟了兩頭豬。我心裡暗暗上了勁,加倍小心,夜裡很晚才睡,總覺著不管是什麼東西,它就快要來了。
果然,過了兩天,第三天就找上門來了,只是來的工夫不對,我以為會是晚上來,沒想到大清早地來了。撐著眼皮子守了一宿,清早睡得正香,夢裡聽到羊群咩咩的叫聲,叫聲明顯短促慌亂。要知道羊正常的叫聲應該是輕柔綿長的,只有受到驚嚇才會叫得這麼短促。
我一激靈醒過來,下床將窗紙捅個窟窿往外看(那時沒有玻璃,窗戶都是用麻紙糊的),天剛麻麻亮,羊群驚恐地擠在一起,黑壓壓的一片,不停地叫喚。接著晃見一個影子忽地躍過葛針護欄,很快鑽到林子裡去了,速度奇快,光線又暗,到底是個什麼東西沒有看得太清,感覺好像是一匹狼。
我端著土槍,開門來到羊圈裡,一數,正好少了一隻羊。此時看到地上還有灑落的黑紫色的血跡。
我又心疼,又生氣,火氣上來暗暗想道:“這樣辛苦養大的這麼好的一隻羊,不能輕易讓狼給叼走,就是死的我也要把羊追回來。”想著就往外跑,向林子裡追過去。我不怕狼,因為我手裡有土槍,這次它可要派上大用場了。現在想起來,年輕真是衝動啊,一個念頭差點就把命丟了。
尋著斷斷續續的血跡一路追過去,翻過一個小山包,進入一片密林。
這片林子離村子雖然不太遠,我卻很少趕著羊來這裡,因為林木枝葉實在是太茂密了,天氣再好陽光也不能照進來,總有一股潮濕腐爛的氣息羊群不喜歡這個地方。
天本來還不太亮,進了林子裡光線更是暗,陰冷的濕氣像是一條蛇涼颼颼地貼著身子在竄。然後我就看到了我追的那個東西,根本不是狼,也不是什麼山鬼,而是一頭豹子,一頭花豹,正擺動著它柔軟的身軀一邊繞著一棵樹在打轉,一邊向樹上看。我順著花豹望著的方向看去,樹上竟然還有另外一頭花豹,正在撕咬擔在樹枝上的獵物,那獵物當然就是我的羊。
看情形是這只花豹擄了羊羔,怕另一隻來搶,就叼著獵物爬上了樹。另一隻不知是什麼原因,可能是因為還小,不會爬樹,也可能是因為知道搶不過所以不爬上去,反正只是在樹下轉悠,撿偶爾掉下來的碎肉吃。
林子太密,我一下子追得太近,等我看見樹下那隻花豹的時候,那隻花豹也看見了我。它停下轉動的腳步,轉而慢慢走向我這只新的獵物,我能看到它眼中閃動著的飢餓的凶光。
想退,已經退不了。
當那頭花豹走向我的時候,我完全被恐懼籠罩,連逃跑的勇氣都沒有了。一直到幾十年過去,現在想起當時的情況,我還是會兩腿打顫。仔細想一想,其實我早就應該發覺那不會是一匹狼,狼的個頭太小,不可能叼著一隻羊躍過那麼高的葛針護欄。可是現在才想起這些有什麼用呢,那頭花豹離我已經越來越近了。
那頭花豹輕躡著腳步,前身微微向下伏,我知道它找到了最有把握可以一擊即中的進攻距離,馬上就會撲過來。我將手裡的土槍一舉,在它躍起的瞬間,對著它的腦袋和肚子轟地一槍放過去。
花豹怒吼一聲翻到一邊去,但是我馬上就發現自己太高估了這杆土槍的威力,花豹不是兔子山雞,鐵砂子打在它堅硬又有彈性的皮毛上,只留下幾點淺淺的痕跡。我懷疑就算不是一頭豹子,而是一匹狼,土槍這樣的力道只怕對它也構不成什麼威脅。
不過,這一槍也沒有白放,還是起了些作用,那就是本來爬在樹上吃羊羔的那頭花豹,被轟然的槍聲嚇得從樹上掉了下來。不幸的是它毫髮無損。現在,兩頭花豹都被惹怒了,一前一後,四隻燈泡一樣的獸眼凶光四射,死死盯著我。不要說我身上沒有裝著火藥和鐵砂子,是裝著,也沒有時間往槍管裡填彈藥,退一萬步講,就算填上了彈藥,面對花豹這樣的猛獸又有多大的作用呢。
我嗅到了濃烈的死亡氣息,那是一種腐敗潮濕的氣味,吸入一口就屏住了我的氣管,使我再吸不進一絲空氣。我就要死了,下一刻我的喉嚨就會被花豹一口咬斷,身體會像羔羊一樣被撕開,內臟會被掏空,血肉會填飽獸類的肚腸。
在死亡面前,人和羔羊無異。
絕望佔定了我的身心,使我放棄了任何可能的抵抗,面對死亡,人竟然如此無力。要來就來吧,我知道任何抵抗在這個時候都是徒勞的。閉上眼睛,我可不想近在咫尺看到花豹猙獰的面孔,更不想看到自己的血染紅花豹尖利的獠牙。
喉嚨和胸膛有幾個點隱隱有針扎般的刺痛,我領略到了獠牙咬破喉嚨,利爪抓破胸膛後的痛楚。
而,那種奇怪的痛感漸至麻木,再到消失,我的意識卻還是清醒的。耳中隱約聽到一種細微的沙沙聲,像是雞毛撣子擦過滿是灰塵的桌面,又像是細沙從手中滑落在地。該來的,竟然沒有來,卻聽到奇怪的響聲。我不得不張開眼睛。
我看到那兩隻花豹在慢慢地後退,不停地後退,口中不斷發出心有不甘的低吼,眼睛裡卻顯露出膽怯的恐懼。兩隻花豹退走了,隱於林中不見踪影,連掛在樹杈上的羊的殘破屍體也棄之不顧,就退走了。
真是奇怪,那花豹可能是看到了什麼,竟然捨了到嘴的美味逃也似的退走了。我下意識地向身後一看,便驚呆了。
我看到了這輩子看到過的最奇異的動物,我確信那是一隻狐狸,一隻巨大的白狐,個頭兒甚至比剛才的花豹還要大一些,美極了。它的毛色是一種淡若無色的淺白,燦若銀雪,像是會發光一樣,如同有清澈寧靜的月華照在它身上,明淨而皎潔。眼睛是一種晶瑩的深紅色,在黎明林陰的黑暗中泛出奇異的光。然而這些奇異的美麗全都敵不上它身後的尾巴對我的吸引,我數了數,一共是九條尾巴。這九條尾巴錯落有致地飄浮在它身後,如水的柔,如風的輕,如雲的淡,卻又比水韌,比風健,比雲厚。
我從沒有見過那麼美的生靈,以至於我第一次在一隻獸類面前覺得自己丑陋不堪。我想,即使換一個擁有絕世容顏的美女站在它的面前,也會自慚形穢吧。
它用一種悲憫的目光望著我,悲憫中透出洞悉一切的智慧,這讓我肯定它不只是一隻狐狸那麼簡單。我知道是因為它的出現才嚇退了花豹,使我僥倖沒有成為花豹的腹中物,得以保全性命。不管它是有意現身還是無意出現,它確實救了我的命這毫無疑問,但是我卻遇到了難題,我不知道怎麼向這只美麗的狐狸表達我的謝意,它雖然擁有九條尾巴,注定非凡,可到底還是一隻狐狸,能聽懂我表示謝意的話嗎?
我和九尾狐在幽暗的山林裡靜靜對望,雖然只是一瞬,卻在我心裡定格成一幅永恆的畫面。那一瞬,我在它深紅色的眼睛裡讀出太多的涵義,足夠我受用一生,感謝的話根本不用開口,從它的眼睛裡能看出它早已領會了我的感激。那種心領神會的溝通真是妙不可言。
一抹淡淡的白光一閃,九尾狐就從我眼前消失了,彷彿遁入虛空。我呆呆在原地愣了半晌才緩過神來,看看四周,只有空寂的山林和我而已,如果不是看到掛在樹杈上的那隻血淋淋的羊我差點以為發生的一切只是我做的一個夢。
從林子裡出來,晨光已然大亮,清晨山中的空氣含著青草和露水的香味,清新異常。我深吸一口氣,恍然如隔世重生。
我沒有把看到九尾狐的事告訴別人,因為在那一瞬,它通過目光清晰無誤地傳達給我一條信息,它並不希望有人知道它的存在,其實,就是告訴了別人,又有幾個人會相信呢?我之所以把這件事告訴你,是因為我老了,不想把這樣一個秘密帶到墳墓裡,世人應該知道世界上還有這樣神奇的生靈。
到家後,我對家里人說,發現羊丟了我就順著血跡追過去,到林子裡只見到那隻羊掛在樹杈上,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看到。家裡的老人斷定叼羊的一定是豹子,只有豹子才會把捕到的獵物掛在樹上吃,其它的野獸都做不到。我娘聽了,一個勁兒地責怪我,怪我不該追出去
我一直想再見到九尾狐,可是此後很長一段時間都不能如願,村子周圍幾十里的山林我一步一步走過,卻連九尾狐的影子也沒有見到。想看到世間的靈物,靠得是機緣,可遇而不可求啊。
就在我覺得這輩子再也無緣見到它時候,它卻意外地出現了。
那是一個夏天,那天前晌天空一直是灰濛蒙的,熱得出奇,是一種讓人煩燥的悶熱。這樣的天氣最容易下雨,我就沒有把羊群趕得太遠。果然,吃過乾糧沒過多久,天越發陰沉下來,又起了風,我匆匆把羊群趕迴圈裡。
回到家大概是後晌四點多鐘,天已經陰得很厲害,隨時可能下雨,我先吃了點飯,好趁下雨前回茅屋照看羊群。
從家裡出來,風越刮越大,大風捲起的黃土迷漫了四方,沙塵刺得人睜不開眼睛。頭上是密布的烏雲,低低地直壓到山頭,天地之間一片昏黃。看來一場大雨馬上就要來了,我急步趕回茅屋。
如鐵鑄的烏雲壓得更低,沉重的份量像是要把村邊的山都壓碎。大風來的快,收得也快,不多時驟然停下來,塵埃還未落定,空氣裡滿是黃土味。和方才的紛亂相比,現在安靜了,而且安靜的可怕,一片樹葉的聲響都聽不到,羊圈里三十多隻羊沒有一隻叫喚,不,應該是沒有一聲叫喚。我知道這是暴風雨之前的寧靜,這會兒愈寧靜,接下來的爆發會愈劇烈,動物遠比人敏感,它們早有感覺,顯然已被寧靜之後的力量震懾住了,連一聲叫喚都不敢發出。
隨著一個沉悶的雷聲從雲層深處滾過,烏黑厚重的雲層終於兜不住漫天的大水,雨水整個從天上倒將下來,一下子好像傾翻了天河。沒有經歷過,就不會理解那就叫做傾盆大雨,而且越下越緊,越下越大。
轟隆隆的雷聲躲在雲層背後來回滾動,好像有一個人拖著石碾子在屋頂上來回地碾軋。我開著門,站在門檻裡面看雨景,可是隨著雨勢增大,門檻裡漸漸站不住腳。關上門,屋裡很黑,我點上那半根蠟燭,拿出一本書來讀,聊以打發即將來臨的漫長雨夜。
窗外,嘩嘩雨聲和著悶悶的雷聲,聽著有一種鎮心安神的作用,使我很快就進入忘我的狀態,完全沉浸入書中描繪的世界。記得有一個大宗師說起他的養身之道,說是風夜打拳,月夜登山,雨夜讀書,子夜靜坐,說得真是一點也沒錯,在這樣的大雨中讀書實在是一種享受。
耳中已聽不到雨聲和雷聲,正看得投入。這時,一個尖尖的,尤如嬰兒發出的聲音穿過大雨鑽進我的耳朵裡:
“戴不上!戴不上!”
這個聲音把我從物我兩忘的境界裡拖入現實,一開始我以為那是自己太投入所出現的幻聽,可是那個滿含焦急的嬰兒聲音又出現了:
“戴不上!戴不上!”
這次我確定聲音就是來自窗外。這麼大的雨誰會在外面呢?難道是有人進山著了雨沒地方躲雨?而且還抱著小孩子?
我連忙起身開門,但是並沒有看到人,屋外只有那隻巨大的白色九尾狐。
天還沒有黑透,它的九條龐然大尾伸展到雨中自然地招搖,純白色的皮毛在這樣昏暗的背景下真是白的耀眼,滂沱大雨竟然沒有一絲能沾到它的身上。更令我驚奇的是,大雨中,它的兩隻前爪捧著一個白色的物件,一個勁兒地往頭上扣,一邊扣一邊焦急地發出嬰兒般的叫聲:“戴不上!戴不上!”
那個物件太小了,扣不到它的頭上。就是扣上,那個東西也擋不住大雨,再說雨根本就下不到它身上,扣上有什麼用呢?我實在想不通。
即使在大雨中,它又顯得焦急萬分,可是那種美依然無可比擬,令我砰然心動。我早就想見它了,曾想像過各種各樣的會面方式,卻萬沒想到在這種情景中的相見。
我又驚又喜,敞開兩扇木門,一任大雨撲濕我的衣裳,向著它喊道:“雨下得太大了,快進屋來避一會兒吧!”至於它竟然能口吐人言,說真的我一點也不覺得奇怪,如此奇異美麗的生靈,只憑眼睛足以傾倒眾生,還有什麼做不到的呢。
九尾狐捧著那個白色的物件走近了一些,卻不進屋,還是使勁把那物件往頭上扣,嘴裡喊道:“戴不上!戴不上!”
這時的九尾狐已經離我很近,我終於看清它捧著的那個白色物件,竟然是一顆人的骷髏頭骨,那碩大而黑洞洞的眼窩正對著我。我一驚,腿一軟,嚇得後退了兩步,穩住腳跟忙對它說:“快把那東西扔了,進來避一避雨吧!”
九尾狐並不理會我,抬起頭,用驚恐的紅色眼睛望望漆黑的夜空,空中隱隱有雷聲滾動。它猛得把那顆人頭骨往頭上硬扣,發出砰然的聲響,我心裡一顫,看見頭骨將它頂上細密有致的毛髮弄得一片凌亂,可惜仍然扣不上。它著急得直在原地打圈,不是抬頭滿眼驚懼地望望夜空,到雷聲就把頭骨砰地往頭上一扣,然後發出慘然無助的尖利叫聲:
“戴不上!戴不上!”
以前的叫聲像是一個嬰兒發出的,這次我聽出那是獸類絕望的哀鳴。
看著它狼狽的模樣,我的心像是被人猛揪了一把。再顧不上雨下得大,也不管它為什麼不進屋來而只想著戴上那顆人頭骨,我衝出屋外,想幫著把那顆頭骨扣上它的頭顱。
九尾狐卻不讓我接近,一走近它,它就捧著那顆人頭骨跳開。它快,我始終追不上它,只好站在雨地裡,無奈地看著它在絕望中一次次把頭骨扣向頭上,發出堅硬的砰砰聲響。每一下都像扣在我的心上。
這對我簡直是一種折磨,實在看不下去了,我大聲對它哭喊道:“不要再硬扣了,把頭骨放在地上,用頭一頂就戴上了!”其實人頭骨那麼小,扣都扣不上,怎麼可能一就戴上呢,我不過因為著急,隨口說了這麼一句。
想不到九尾狐依言把頭骨放在地上,低頭向下一頂,看著沒使什麼勁兒,那顆人頭骨竟然真的就戴到它的頭上了。它的身軀和花豹差不多,頭顱也很大,現在整個頭顱鑽進一個小小的人的頭骨裡面,說不出的怪異。這麼多年過去,如今我還能清楚地想起九尾狐當時的樣子,九條龐然大尾飄散在它身後,身體很大,偏偏頂著一個小小的人的骷髏。
戴上頭骨,九尾狐一下竄到離我丈余遠的地方,遠遠望著我。我正在奇怪,只見一道電光從天而降,如同天上劈下一柄巨大的長劍,正擊在九尾狐的骷髏頭骨上,轟然一聲霹靂炸響,開天裂地,我的耳朵除了嗡嗡聲什麼都聽不到了。那顆頭骨被雷電擊得粉碎,四散紛飛,九尾狐毫髮無損。
耳中的嗡嗡聲消失之後,我還是聽不到任何音,眼前大雨如注,我卻聽不到雨落風吹的聲響。巨大的雷聲震得我暫時失聽,幾天后才慢慢恢復了一些,可是聽力已經受損,這就是我的耳朵遠沒有一般人耳朵好使的原因。
我呆呆站在大雨裡,一動不動,聽不到一絲聲音,九尾狐遠遠和我隔雨相望。它在無聲的大雨中靜靜貯立,九條尾巴輕輕飄擺,尤如深水中的水,美得讓人心悸。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瞬間,也許是一刻鐘,也許是更長的時間,九尾狐款款走到我面前,深紅色的眼睛晶瑩如玉,那是飽含的淚光。我確信它眼中是淚水而不是雨水,因為雨水根本沾不到它身上一絲一點。
它伸出柔潤的舌頭在我手心舔了兩下,我情不自禁顫抖著另一隻手撫摸它頭頸間的毛髮,一種奇異的觸感從手上一直傳到心裡。這一輩子我的手摸過無數的東西,稀世的瓷器,極品的絲綢,濕潤的美玉,但是沒有一樣東西能比得上九尾狐的皮毛,那種干爽、順滑、溫暖,可以延伸到心底深處,貼伏在那裡,使心靈得到寧靜。我沉醉於這種寧靜,久久不捨將手放開。
九尾狐抬頭看了我一眼,目光傳達的涵義復雜難解,我清晰地感覺到它對我的感激和依戀。我很奇怪九尾狐對我會有這樣的情感,一直到很多年以後,我把這件事向一個高人說起,才解開心底這個謎團,原來是我不經意的一句話,救了九尾狐的命。
九尾狐離開的時候,跟打在它頭上的那道電光一樣快,一閃,就此隱入夜幕,看不到了。這時我才發現,大雨早已停下來,雨後的涼風清冷入骨,只有腳下散落的骷髏碎片可以說明九尾狐剛才來過。
回到茅屋,那半支蠟燭將要燃盡,燭光搖擺不定,蠟油流下一灘。我回身關門,發覺有風從窗格子裡吹進來,一看,原來窗紙全破了,想來應該是被方才的雷聲震破的吧。躺在床上,一閉眼就想起那雙深紅色的眼睛,我翻來覆去,一宿也沒有睡著。
打這以後,我開始期待和九尾狐的第三次會面,我有預感一定會再見它。可是一直到現在,一直到現在,再也沒有見過它。
我趕著羊群,從一座山到另一座山,吃野果,住山洞,最終還是一無所獲。後來有幾年,我抑制不住內心的衝動,瞞著家里人說是和外鄉人一起出遠門軲轆鍋(補鍋底)做生意,其實我是聽說道行越深的狐會躲在更深的深山里修行,咱們這裡的山太小了,我就開始到各地的深山里遊歷,希望能再見到九尾狐。
在一處深山里,我遇見過一個隱居的奇人,向他說起我的疑惑和心願,他聽後對我說:“這只九尾靈狐可不一般哪,它用來擋過五雷亟頂之劫的人頭骨,一定不是一般的頭骨,只有受天地精氣濡養千年的異人頭骨,才能承受得了天雷一擊。它能找到這樣的寶貝已屬不易,但是關鍵還要你肯成全它,這就是九尾狐的聰明之處了。得到異人頭骨,戴不上也是枉然,遇到你實在是它的機緣,要知道,人無意中的一句話,可能和周遭過路的鬼神達成契約,鬼神據你說出的話來達成你的心願,這叫做鬼擘口。九尾狐正是藉鬼擘口之力,得鬼神之助才能戴上那顆異人頭骨,躲過千年必死之劫,它能不感激你嗎?”
“那它為什麼不肯現身相見呢?”
“人獸殊途,緣起已是千年難遇,緣盡就不要強求了,強求也無益,對你對它都不好。勸你還是別費心找了。”
我任不死心,在各地的深山里遊歷了幾年,鑽山洞,探深林。雖說沒有找到九尾狐,但是遇見過各種各樣千奇百怪的生物,獅虎豹之類就不用再多說了,我曾在一處密林中在見過簸箕那麼大的人臉蜘蛛,在一個山洞中遇見過兩臂環抱那麼粗的大蛇,這些讓人心驚膽顫的生靈見到我,就像第一次見九尾狐時的那兩頭花豹一樣,匆匆退走了。
每當這個時候,我就覺得,其實九尾狐一直跟在我身邊,護佑著我,只不過我肉眼凡胎,看不見它了。
如果你也有緣見到這樣一隻九尾狐,一定要幫幫牠,因為它隻身在這混濁的世間修行千年,歷經劫難,實在是很不容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