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8-3 17: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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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散文分享] 天堂裡的父親
讀高中時,我迷上了文學,
滿腦子裝著的都是我的作家夢,以致成績一落千丈,
最後以高考名落孫山而結束了我的高中生活。
落榜後,我待業在家,反而有了大把的時間和精力讀書寫作。
我甚至給自己定下了二十歲之前一定要成為作家的偉大目標。
為了實現這個目標,我兩耳不聞窗外事,
廢寢忘食夜以繼日地瘋狂寫作,從早上六點到晚上十二點,
除了吃飯、上廁所,我幾乎沒有離開過自己那簡陋的書桌。
我規定自己每天必須寫一萬字,
每天必須向報刊雜誌編輯部投寄一篇稿件。
儘管這些稿件都如泥牛入海,無一篇發表,
但我仍熱情十足,樂此不疲。
父親對我落榜的事,本就耿耿於懷,
現在又見我遊手好閒不務正業,什麼活也不做,
整天只知躲在書房裡埋頭寫寫畫畫,不但掙不到錢,
反而隔幾天就向他伸手要錢買筆買紙買信封郵票,更加不滿了。
他經常冷著臉在飯桌上向我旁敲側擊:
「劉家的孩子到汽車改裝廠當焊工,一個月給家裡掙好幾百塊呢。」
「孫家的二寶去年到廣東打工,今年就回家蓋房子了。」
每當這時,母親總是看著我無聲地歎息著。
我們家位在城鄉交界處,家境並不寬裕,
至今還住在一間低矮狹小的磚瓦房裡。
父親是一個菜農,種著三畝多菜地。
母親則每天挑著菜擔穿街過巷叫賣自家田裡種的蔬菜。
母親的收入便是我們一家的生活來源,
家庭經濟的拮据狀況是可想而知的。
在我待在家裡埋頭苦寫的第二年夏季的一天,
吃早飯時,父親忽然對我說:
「菜地裡的活計我一個人忙不過來,今天你來幫我鋤幾壟草,
中午太陽大,草鋤起來一曬就枯了。」
此時,我的一部長篇武俠小說正寫得如火如荼,
對父親的話我置若罔聞,吃完早飯,我並沒有跟著父親去菜地,
而是一頭鑽進自己的書房,關緊房門,又投入自己的創作中。
正聚精會神地寫著,突然房門「砰」地一聲被踢開,
父親怒氣沖沖地闖進來,一把抱起我桌上的一堆手稿,就往廚房裡跑。
等我回過神來,急忙趕到廚房時,
我辛辛苦苦寫了一年多的手稿已化成了灰燼。
「寫、寫,我叫你寫,」
父親還不解恨,一邊拿起燒火棍在紙灰中亂捅一氣,
一邊朝我跺腳怒罵。
我驚呆了,雙拳緊握、雙目冒火地瞪著他,
那一刻,如果他不是我父親,我真的會撲上去跟他拚命。
「你要是再寫,就給我滾出這個家。」
父親扔下這句話,就扛起鋤頭出門去了。
我無力地倚在牆壁上,眼淚無聲地流了出來。
在床上蒙頭大睡兩天兩夜後,第三天早上,
我把擺在書桌上的書籍稿紙統統鎖進抽屜,
然後扛起鋤頭,跟著父親來到了菜地。
從此以後,我再也沒有在父親面前叫過他一聲爸。
我想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他,絕對不會。
當菜地的活計不再那麼忙時,
父親又提出叫我去汽車修理廠學習汽修技術,我二話不說就去了。
在汽車修理廠,教我的師傅是一個五十多歲的小老頭,囉嗦而且刻薄。
他對我說:「徒弟徒弟,三年奴隸,當學徒是沒有工錢的,
只有半年後能幫我幹些活時,才有兩百元生活費。」
我默默地點頭應承。
從此以後,我就成了汽車修理廠的一名學徒工,
每天天剛亮就去上班,
七、八點鐘才拖著滿是油污的身子疲憊地回家。
我並沒有叫苦叫累,甚至還裝出一副幹勁十足的樣子。
父親和母親見我轉變得如此之快,不由得都欣慰地笑了。
但是,誰也不會知道,在我這副看似聽話的表象之下,
還隱藏著一顆不安分的心呢。
每天下班回來,吃過晚飯我便早早地上床睡了。
但睡到夜裡十二點鐘,夜深人靜之時,
我便悄悄起床,輕輕撳亮燈,
伏在書桌上偷偷寫起我白天早已構思好的小說來。
直到天色微亮,我才趕緊上床瞇一會兒。
由於無錢買信封和郵票,我便用白紙自製了一些信封,
將寫好的稿子裝在裡面,寫好地址,
然後鎖在抽屜裡,準備半年後拿到生活費時,再一次寄出。
就這樣神不知鬼不覺地進行了幾個月,
抽屜裡已經塞滿未寄出去的稿件。
看著自己辛辛苦苦寫出來的得意之作,不要說發表,
就連投寄出去也難上加難,心中的滋味真是一言難盡。
就在這時,我的心裡破天荒第一次打起退堂鼓來,
一連三個晚上,我都打不起精神起床寫作。
第四天傍晚,我下班回家時,母親也正好挑著菜擔回來了。
「你看,這是什麼?」還隔著**親便興奮地朝我叫著,
手裡揮舞著一張花花綠綠的紙。
我走近一看,啊,那不是紙,而是一整版郵票,
橫十張豎十張,整整一百張呢。
我一把抓住母親的手,激動地問:
「媽,你哪來這麼多郵票?」
母親一邊放下菜擔一邊說:
「今天中午我挑著菜擔從郵局門口路過,
看見地上有一張花紙被風吹來吹去,吹到我面前時,
我隨手撿起一看,原來是一大版郵票哩。
只是背面弄髒了,不知能不能用?」
我幾乎高興得跳起來,忙不迭地說:
「能用,能用。」
看著我興奮的樣子,母親咧開嘴笑了。
晚上,吃完晚飯我就把自己關在書房裡,
把所有未寄出去的稿件都貼上郵票,
並且在第二天上班之前把它們全部投進了郵筒。
沒有用完的郵票我小心地珍藏了下來,以備不時之需。
有了郵票,就有了成功的希望,第二天夜裡,
我又像耗子一般偷偷爬起了床 ......
有耕耘就有收穫,有付出總有回報。
就在我做汽修學徒工快滿半年時,
我忽然收到了一封廣東某雜誌社寄給我的掛號信,
拆開一看,裡面是三本嶄新的雜誌,
三本雜誌上都印著我的大名--
原來是我的一部近十萬字的小說稿件被這家雜誌分三期連載了出來。
幾天後,我收到了四千四百多元稿費。
捧著樣書和稿費,我像女孩子一樣,撲在床上哭得一塌糊塗。
晚上,父親來到書房,臉上堆滿了討好的笑容:
「樣書呢?讓我看看你寫的文章。」
我看了他一眼,想起半年前他焚燒我手稿時的可惡嘴臉,
心裡不由得騰地一下冒出火苗來:
「樣書我已經鎖起來了,過幾天再給你看。」
看著他顫顫巍巍失望而去的身影,我心中有種吐氣揚眉的感覺。
自此之後,父親變得沈默寡言起來。
接下來,我又順利地在幾家較有影響力的
省級刊物上發表了幾篇中篇小說。
一年後,第一個連載我小說的那家廣東刊物的主編
給我寫了一封信說他們那裡缺一名小說編輯,
問我願不願意過去廣東工作。
我不禁喜出望外,急忙給他回了電話,表示願意前往。
去廣東打工需要帶身分證,我家有一個專門存放各種證件的小鐵盒。
我從衣櫃底下找到這個小鐵盒,拿出我的身分證,
卻無意中發現最底下還壓著一張郵局的收據。
我輕輕拿出那張收據,只見上面寫著:
購郵票一百張。我忽然想起母親撿到的那一百張郵票。
霎時間,我什麼都明白了。那一刻,
我的眼淚湧了出來,不由自主地撲到正在廚房燒火煮飯的母親懷中,
無言地哭了起來......
在我離家的前一天,父親忽然病倒了。
母親勸我留幾天再走,但我想了想,
覺得沒有那個必要,便毅然決然地背起行囊,搭上了南下的列車。
到廣東那家雜誌社上班之後,
我不時收到母親託鄰居給我寫來的家書,
信中總是提及父親的病情,說是一日比一日嚴重了。
母親囑咐我抽空回一趟家看看父親,
但我總是以工作太忙抽不出時間為藉口回絕了。
也許是母親見我做得太過分,便有很長一段日子沒再給我寫信。
有一天,我忽然收到母親寄來的一個包裹,
疑惑地打開一看,不由怔住了,
原來包裹裡整整齊齊地放著一疊我的手稿,仔細一看,
竟是我以前那部被父親燒掉的長篇武俠小說手稿。
我驚呆了,這是怎麼回事?
急忙拆開包裹裡夾帶的一封信,認真看起來。
信是母親託人寫的:
孩子,媽知道你一定很恨你爸,恨他不該反對你寫作,
恨他不該狠心燒掉你辛苦寫的稿子,是不是?
其實你爸根本沒有燒過你的稿子。
那天他把你的稿子拿到廚房後,就藏在了一堆柴禾下面,
順手將一本廢書燒了。
你爸這樣做,原本是想叫你對文學死心,
然後再叫你去學一門手藝,用以安身立命養家餬口。
因為你爸心裡比誰都清楚,像咱們這樣的窮苦人家,
一無金錢鋪路,二無人情開道,而你只是一個高中生,
想當作家,簡直難如登天。
與其眼睜睜看著你浪費精力,浪費青春,不如快刀斬亂麻,
讓你徹底死了這條心,所以你爸才狠心地......
後來,你爸把藏下來的這部手稿讀完了,
覺得並不比名作家們寫的武俠書遜色多少。
他這才覺得阻止你繼續寫作也許是一種錯誤。
他開始後悔起來。
但幸好經過細心觀察,他發現你並沒有真正放棄寫作,
而是採取了一種更隱祕的方式在繼續著你的夢想。
他在為你感到高興之餘,也默默地支援著你,
你書桌上的燈太暗,他就不聲不響地為你換上光線充足的燈泡,
你書房的窗戶玻璃壞了,夜晚冷風對著書桌颼颼地吹,
他就悄悄給你裝上一塊新的。
直到有一天他無意中打開你那忘記上鎖的抽屜,
發現你塞在抽屜裡的那堆因缺少郵票而無法寄出的稿件時,
他便吩咐我給你「撿」了一百張郵票回來,
買郵票的錢是你爸晚上出去抓鱔魚賣積攢下來的......
讀完信,我幾乎驚呆了,抱著那疊書稿,
叫了一聲爸,眼淚就忍不住奪眶而出。
兩天後,五一節放假,我簡單收拾行李,
提了兩瓶父親最愛喝的酒,就往家裡趕去。
當我回到家時,父親早已病重不治,在四月三十日這天永遠地走了。
跪在父親的靈位前,我慚愧地叫了一聲爸,悔恨的淚水洶湧而出...